某一个中班，看着清爽的抢救室在自己的“努力”下变得拥挤不堪，我实在没有一丝成就感。快下班了，我坐在电脑前，审查着所有新病人的病历和医嘱，心里满怀对护士们的歉意和即将接班同事的同情。
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医生，能麻烦您帮我开一瓶这种药吗？"
我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带着眼镜，长得白白净净的小伙子，穿了一件粉色的套头衫。
我问他：“什么药？我看看我们急诊科有没有。”
小伙子把他的手机递给了我，手机的记事本上显示着四个字“维拉帕米”，我的心抽了一下，又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对他说：“我知道你开这个药想要做什么，我不会开给你的，你走吧。”他迟疑了一下，想再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我叹了口气，接着对着电脑屏幕。身边的同学们都很好奇我们之间的对话，问我：“老师，他想开维拉帕米干啥，你为什么不开给他？”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我转过身对着他们。
一年前的一个夜班，深夜，外面下着小雨，我也是坐在桌前，吃着万年不变的夜餐面包，喝着酸奶，惬意地享受着这样一个急诊人最爱的天气。这时
“仲sir，来分诊台看一下吧，有一个病人说他吃了许多药。”
“见*，药物中*”，我嘟囔了一句，心里盘算着可能需要洗胃，还可能需要联系ICU的兄弟做血浆灌流，不情愿地朝分诊台走去。
空荡荡的分诊台前站着2个中年男性，其中一个显得面色苍白，有点虚弱，需要另一个男性扶着他。我看着他们，鼻子里似乎没有闻到什么异样的味道。
中*是我们急诊科的“优势病种”，诊断和治疗各种中*绝对是急诊科医生的强项，中*的原因千奇百怪，你只要能摸得到的东西都可能是中*的原因，比如大家熟悉的敌敌畏，百草枯这样的农药中*。各种日常使用的药物也都可能成为中*的原因，比如我就遇到过口服片（20盒）络活喜的病人。
我看着那个面色苍白的男性问道：“请问你吃了什么药，吃了多少，吃了多久？”，他盯着我，一言不发。身边那个男的一边扶着他，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药瓶递给了我。
“他半小时前打电话给我，说吃了一瓶这个药，我吓死了，赶紧赶到他家，还好，他没什么事，我不放心，医院给你们看看，他要不要紧啊？”
我接过瓶子看了一眼标签：“维拉帕米”，旁边一行小字我费了半天劲才看清楚，每片40mg，每瓶片。我对分诊台的护士说赶紧测一下他的血压和心率。护士麻利儿地接上监护仪器，屏幕上显示，心率：35次/分，血压：/72mmHg。我对护士说：“别愣着了，赶紧送到抢救室去。”
几分钟后，他已经躺在抢救室的床上了，身上接接了好多电极，监护仪的屏幕不停地显示着他的心跳，血压。心率很规律地稳定在40次以下，幸好血压还能维持住，病人虽然显得很虚弱，但是神志很清醒，能够回答问题和活动四肢。看起来还是比较稳定的，只是心率太慢了。护士们有条不紊地开始抽血，开放静脉通道，补液，同事们也快速地完成了心电图的检查。心电图上的心率只有34次/分，还出现了一度房室传导阻滞，不过幸好还是窦性心律。
维拉帕米是一种非二氢砒啶类的钙离子拮抗剂，属于第四类抗心律失常药物，药物机理是抑制心脏起搏细胞和非起搏细胞细胞膜上的钙离子通道（Voltage-DependentL-TypeCalciumChannel），由于减少了钙离子进入细胞内，这类药物可以延长心肌起搏细胞的自动去极化的速度，也可以减慢电信号在心脏内的传导速度；同时维拉帕米还可以使得心脏收缩能力减弱，减少心脏的氧耗。维拉帕米在临床上主要用来治疗阵发性室上速，控制房颤、房扑时的心率，减轻冠心病的胸痛症状等。正常剂量的维拉帕米选择性地抑制心脏起搏和传导细胞，但是过量服用，药物对钙离子通道的选择性消失，除了会引起心跳减慢，传导阻滞以外，还会舒张血管，引起严重的低血压
我再次确认了一下他是在1个小时前服的药，告诉他需要立刻洗胃，清除胃里面还没有吸收的药物，最大限度地减少药物对病人的损害，他看了一眼陪他来的同伴，然后低声说：“能不能不要救我了，我不想洗胃。”
他的同伴立刻大声地对我说：“医生，别听他的，给他洗胃。”说完又转过脸对着病床上的男子说：“你不要命，你儿子谁养！”
他想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于是我让病人和同伴都签了洗胃的同意书。护士们迅速地操作起来，抢救室里回荡着一个中年男子喉咙里插了一根拇指粗的管子后应当会发出的声音。
由于洗胃时发现胃里面几乎没有完整的药片，因此药物很可能已经被吸收了，我给他口服了一些泄剂，刺激排便，通过静脉补充钙剂，维持血浆里钙的浓度，还有异丙肾上腺素，刺激窦房结继续发放冲动。由于洗胃的刺激，他的心率稳定在40-50次/分之间，有些疲惫，闭着眼睛。我对他的同伴说：“虽然洗了胃，可是药物还是大量的进入了血液，为了避免危险，我建议他还是得去ICU做血浆灌流，通过机器把他体内的药物排出来，如果心跳太慢，病人昏迷了，还得放临时起搏器。”
同伴问我：“那得花多少钱？”
我苦笑了一下说：“即使很顺利也得好几万吧。”
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说：“医生，我没那么多钱，我不去ICU。”
同伴看了我一眼说：“医生，他刚离婚，经济上的确困难，您看能不能先观察一下，如果真的那么重我们再去ICU，我出去打电话，看能不能筹点钱。”说完他就出去了。
其实我心里一直很疑惑，维拉帕米这个药比较小众，即便是医生，也有许多人不明白这个药具体的适应症和使用方法，口服药物自杀患者选择最多的还是安眠药，因为他们绝大多数可能长期依赖安眠药，口服维拉帕米自杀的患者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果他平时就需要服用维拉帕米，那他会不会还有什么病史我不知道？于是我又来到他的病床旁，看了一会儿监护仪上闪烁的心跳，试探性地问他：“请问这是你第几次尝试自杀？”
他睁开眼睛，见我站在一旁，低声地回答：“第一次。”
“你平时是不是每天都要吃这个药啊？”，我又问道。他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会选择这种药的呢，请原谅我的好奇，因为我从没见过服用这种药物自杀的患者。”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我的疑问。
他眼睛看着我，小声地说：“我在网上搜了，什么药吃了可以快速没有痛苦的死，结果就知道了这个药。”我终于恍然大悟。
说到这里，同学们纷纷掏出手机，在各自的屏幕上指指画画，幸好在搜索引擎里已经看不到这样的结果了，搜到的都是“如果有自杀的念头，请联系XXX心理医生。”
同学们的兴趣又回到了那个服药的男子，催着我赶紧告诉他们他后来怎样了。
“后来，我就下夜班了啊”，等我2天以后再上班的时候，抢救室已经看不到那个服药的人了。”我翻了病人登记本，他的名字最右边一栏写着“离院”，时间是当天的下午。这说明他最后还是没有去ICU接受治疗，而是观察了一天就回家了。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在世上，但是他给我的教训还是极其深刻的。
当一个没有心脏病史的人要你给他开一瓶维拉帕米，千万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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