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雷，就是倾听内心的风水》
思想的风水是身体宣泄成的
这诚实的流线型拒绝断裂和飘忽
就像地心宣泄出岩浆，山岭
宣泄出吼泉，大海宣泄出海啸那样
前赴后继，绵延不绝
一分为二的两块陨石间
总也割舍不断的量子信息再次证明
智慧的风景从来就不是大脑单独设计出来的
是心举着焊枪在大脑的岩壁上作画
就像宽阔的塔基吐出一座高塔那般自然而然
在空中飘飘荡荡的，那是海市蜃楼
当一缕闪电轻轻撬开南海王①的头盖骨
将一小勺雷灌进他的大脑里
他感觉，百分之九十八的脑细胞被瞬间激活
如同三十岁的人一下子意识到三千岁的自己
他仿佛听见两千亿台计算机一起工作的声音
他身体迅速分泌着耳朵，一只，两只，三只……
但这只是假象，七只耳朵的南海王
最终还是听不清雷声中储存的一缕天机
为了把握住下次，下下次的听雷机会
他荟萃了举国最优秀的能工巧匠
制造出最先进的听雷装置
又把世上最顶尖的乐师请来
把雷声中每一处不规则的轰鸣和细微震颤记录下来
但这又怎么样呢？
雷的基因链对他仍旧是个不可知的谜团
他还是死在了一场战争的途中
他不明白，那阵雷声正是对那场战争的一声怒斥！
南海王不知道，风，雨，雷，电和云彩
本就是人间洋溢出的最绚烂的风水
天空只是大地的一块回音壁
只是把人间迟迟烂不掉的声音和图像拦住
并保鲜着并轻轻送回人间
其实，那些云彩一直都很累
这千百万个流浪者，一直马不停蹄地寻找着同一个归宿
风也很累，它就是集腋成裘、聚沙成塔的那只手
它像千里走单骑的关公那样
把这些一小点一小点的怒气、怨气、戾气
聚集成一大片浩然气
闪电也很累，他一直在暗处悄悄锻打着一棵树
然后，一刀奋力劈开黑暗，把这棵叫希望的树
埋在黑暗最低最黑处的缝隙中
雷当然也很累，它就是把这个好消息一而再，再而三
广而告之的那只喉咙！
天机从来就不是天空宣泄出来的
它只是大地上升起的一场自我了悟
南海王应该学会在电闪雷鸣中倾听雨声
就像那些谦卑而温驯的大树那样
俯下身，静静感受着风的脚趾踏过身体时的轻柔
闭上眼，静静领略雨丝从头发丝滑下额头、鼻梁、口唇
和下颚时的丝丝清凉
当他再次直起身，他会发现，那些铅块般的乌云
早已被雨丝清洗得像棉花那般白，羽毛那般轻
那时候，他便是顶天立体的那一“丨”
他将并排横列的一个“三”，连成了一个“王”！
①西汉南海国的国王，名叫织，是百越部落人，据说长着七只耳朵，擅长听雷，最后因反叛西汉发动战争被灭国。
-11-29
《饲料鱼的快乐》
每一条饲料鱼都很快乐
因为它们都不知道自己叫这么个名字
简洁的流线型身体，清一色的灰黑色服饰
就像簇聚在鱼市街头一团团黑乎乎的乌云
转瞬便被播撒成水族箱中的一排排雨滴
第一天傍晚，我看见水族箱中只剩下九条
但它们很快乐，三个一群，两个一伙
刺探着假山、草丛，甚至水泵缝隙里的秘密
就像孙悟空率领众猢狲第一次进驻水帘洞
第二天中午，我只发现了五条
但我仍就未发现它们的不安和忧伤
它们像撒欢的小主人那样，先用脊背蹭一下食物
然后像狮子接绣球那样，开心地在半空吞下它们
第三天清晨，我只在水草丛中发现了一条
它孤零零的，但表情不像是沮丧，倒像是在歪着头思想
嗨，你们在捉迷藏吗？到底躲到那里去了？
每一条饲料鱼都不知道世上有观赏鱼这个名字
它们认为自己很美丽，姿态很优雅
当七星刀鱼像一艘艘航空母舰从身旁隆隆开过
它们甚至尾随着嘲笑它们：瞧，这些家伙多丑！
多么笨拙的河马大腚！
它们甚至啄食着六角恐龙竖在头顶上的腮毛
瞧，这些家伙多么原始，二十一世纪了，胎毛还未褪
多像那个扛着钉耙打电玩的猪八戒！
……
每一条饲料鱼都是一条美丽的弧线
它们像一朵朵萤雪花，在饵料箱和水族箱之间
轻盈地划了一笔，然后消失
但它们比全部观赏鱼的数量加起来都要多！
-10-09
《旧货市场》
旧货市场就是一只巨型琥珀
人群攒动着，撕扯着时间斑驳的结界
所有人与所有人的往事正在交易
一些人在此看见一个不倒翁
一碰它就哈哈笑，前仰后合
另一些人看见的是一个马蜂窝
碰一下，蛰一针，心脏生疼
更多人管此叫海市蜃楼
梦做的风景，如同前世
太阳一晒，就融化
这里其实就是时间的一个跳空缺口
当时间的抛物线高高荡起
一些人跟着瞬间腾空，脚下留下
一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过些时候，他将在此假寐，龟息或真的冬眠
当时间的瀑布悲壮地跳空下杀
一些人被迫跳崖，头顶遗落
一个明亮，通透的空中楼阁
他心有余悸，步履蹒跚，不知道
自己正在修建着一道S型楼梯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同样一句“存在即合理”各有各的读法
一些人喜欢顺着念：存在的就是合乎理性的
一些人倒着读，只有合理的才会存在
但时间的松脂仍旧大颗滴落着
落在你的头发上，脸上，身体上
你散漫的流连正悄悄演变成挣扎
是的，你正在成为一个旧物
-09-13
《良方》
一群蘑菇在一棵杨树的凹陷处攀爬
它们头戴着尖尖的伞状斗笠
像一枚枚转向虚空的钻头
若你将耳朵贴近树干倾听
没准会听见一阵紧一阵的嗡嗡声
它们的脚深扎进腐烂的木质里
像牡蛎握紧岩石的一只只触手
它们的身子有的呈“s”型，有的像个“）”
就像一场相互和谐的集体舞蹈
前一个将身子扭曲让出的空档
正好容纳后一个倾斜的肢体补上
.
风不停地晃动着树梢，像一条哗哗响的河流
而那些嵌入杨树病灶处的蘑菇们却纹丝不动
我又一次来到树下，长时间地注视它们
唔，它们多像来自清朝的一具活化石
一群前呼后拥的红顶子正在大殿上山呼万岁
朋友用力拔下一棵观察着，并对我说
这不是蘑菇，而是灵芝科的一种菌
听说，它们的袍子粉能对抗肿瘤
我像一个被醍醐灌顶的医生恍然大悟
仿佛发现了一个用贪婪对抗癌症的良方
-08-16
《死谏》
女验尸官在一具白骨上涂满酒和醋
放到蒸锅上，又用一块红布遮住阳光
血荫涌出时，躺在蒸锅上的人便开始说话
那声音木讷、沉闷，急促，但诚恳，可信
就像大山，土地，黑色夜空发出的声音
她掏出了哑巴堵在喉咙里的一团嗡鸣
我确信，在宇宙的某一处，必有另外一个
或多个地球，它们是我们足下地球的孪生兄弟
或一块大陨石身体上血肉相连的一小块
它们每时每刻都在互通声息，并感同身受
科学家叫它量子纠缠，诗人们称作天籁之音
我确信，那些把耳朵贴在地球腹部的人
能听到这些声息，并写出推背图，烧饼歌
一场虫灾，一次瘟疫，也许在59年前就在孕育
蝗虫、谷螟虫们，把多余的卵积攒在地下冷库里
“SARS”，“NCP”，把子子孙孙隐身在空中的尘埃里
它们忙忙碌碌又翘首企足，似等待着一个爆发契机
唔，别误会，这绝非筹备一场起义，更非报复
它们的抗议、呐喊声实在太小太小，人类听不到
它们每一次对人类的冲锋，注定有去无回
它们只是在示警，不过用的不是口，而是
全部的自己，我管这叫“死谏”！
就像主父偃撩起袍子，纵身跃进沸腾的鼎中
-03-04
《自恋歌》
躲进一首诗，如同躲进柳树的空心树干里
与世界玩藏猫猫的游戏
上帝这玩伴从不爽约，却总喜欢姗姗来迟
他像只啄木鸟，这里啄啄，那里敲敲
直到叨破我的隐身衣，才乐颠颠地离去
对着镜子，伸舌头，做*脸
煞有其事地进入下一首诗
“嗨，老家伙，别总对孩子游戏如此着迷
小心时代列车把你甩在山沟里”
跑什么跑？身体才是聚宝盆
第一次放进去的东西，一生拿不完
追什么追？爱才是点金指
越用就越富有，点到什么都变发光体
好心人不知情，历史有时也是迷路的孩子
一个南辕北辙者，没准与她在岔道口相遇并相知
天若有情，天便不老，你没看见
每年封冻的银河水也都有个浮光跃金的七夕
有了极致的生命，必有极致的诗
往事的坟墓一旦裂开，总有俏蝴蝶翩翩起舞
一百年，前有周鲁迅，后有李鹰之
五十岁，只是一壶酿了五十年的老酒
品味自己如哑巴吃蜜，何须劳什子知己分食？
-02-
《向大米饭致敬》
高压锅哐哐哐地启动了
仿佛一支队伍正在急行*
他们步伐整齐，脚步声铿锵有力
偶尔，它会突然顿一下，从排气阀
噗地激射出一股气流
这证明它，已真的不再年轻
需要释放一些过度的压力
如同那个中年男人，经常偷偷背过身
对着远方狠狠吐出一口闷气
可是，然后呢？真的如释重负了吗？
NO，“赶路”声还将继续
顶着越来越足的压力，直到
一锅白米饭的香气灌满整间屋子
当一盘雪白雪白的大米饭端上餐桌
我总是对它怀着一股莫名的敬意
仿佛看见，一个走过刀山，下过火海
剥过皮、抽过筋的白衣修行者
一尘不染的静静躺在盘子里
此刻，我总是习惯对着它沉吟一小会
似乎在聆听一只盘子对我说话：
“知道什么是世上最大的幸福感吗？
看着被你爱着的人把你大口吃光”
-02-25
《执念就是诗人的内丹》
每个诗人都是遗落在人间的灵物
他们每时每刻呼应着天庭的信息
这叫量子纠缠或念力无距
每首诗都伴随一缕执念而生
无声而有浪，波涛起伏，绵延不绝
唔，执念，你可以不屑，甚至
把它当作诗人体内消化不掉的一小块结石
但，即便是一块石头，它也是块陨石
与天空某个一闪一闪的天体有关
当我们看见，一小块陨石在黑暗中熠熠闪烁
情报部门说，这可能是一台小型发报机在发报
医学部门说，也可能是一架微型X光机在扫描
他们却没看见，诗人的笔也正绘制着一张心电图
那是某颗或多颗星子的，甚至是整个银河系的
他们不知道，陨石中那些微弱的滴答声
恰好与一首诗的基因排列秩序相同–——
众生都在聆听神的指令，而诸神听造物主的
造物主当然听天的，而天正在聆听着万物的心跳
知道吗，每一首诗都曾是烂在万物腹中的腹语
执念是什么？执念就是诺亚飞船遗失的黑匣子
你可想象成太阳黑子、月桂树的影子
或哈雷彗星藕断丝连的尾翼
它是刀锋上永远补不完的缺口
所有的缺口都在喃喃自语着，一块好钢
曾经杀进生活深处，还迸溅出许多火星
佛说，放下，诗人说，举着
谁能在心灵的冰箱里保鲜住三昧真火
谁就拥有了灵物内丹，就不再是一个凡人
,1,28
《念力》
如果五十亿人一起双手合十
喜马拉雅山准会飞起来
像一朵蒲公英那样在风中飘
那它为什么不飞呢？
它为什么飞呢？
它本来就是飞来的呀
是五十亿人一起双手合十祈祷
让它像钉子那样，定在那
所谓神，所谓领袖，并不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
他们像牧羊人，始终跟在人群的后面
只是在五十亿人刚举起双手的刹那
用了一点点念力，让它合起来
他们像放羊那样，把亿万个小雨点赶进小溪
像放羊那样，把亿万条小溪赶进河流
像放羊那样，把千万条河流赶进大海
当然，他们还要像放羊那样
继续放牧大海上那些奔腾不息的波涛
领袖和神只有一种力量，叫念力
这，你也有，但他们能感知更多念力的去向
他们只想做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看到了吗？海面上那些浪花在动，在动
它们在寻找一个念力的中心……
-11-24
《疾病是身体里的导师》
我大把吞下药丸，像密集的炮火
落到上甘岭高地上
我看见，身体里的病魔
像一个个战斗英雄，一次次伤痕累累地
从弹坑中跃出来，向前，继续向前
啊，这情节，我真想落泪
人过中年，身体里的病就像导师
他们孜孜不倦地教导我，督促我——
像他那样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像他那样，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他们和我共用这具70KG的蛋白质
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让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拥挤
（唔，多像一个诗人的好妻子。）
他们若是我身体里的诸葛亮
那就是让我做司马懿
屡败屡战，步步为营
必要时，把一件女人的花裙子也穿上
他们若是司马懿
那就是让我做诸葛亮
在思中生，在思中死
哇塞，这是告别人间的——
一种多么好的方式！
-06-04
《意识到时间》
意识到时间?那是多残忍的事啊
这相当于看见，一支蘸着红染料的毛笔
正在一笔一划地写一个“死”字
你的眼球中突然伸出一个鼓槌，一小下
一小下地敲打着你的心
你注意过院子里的雪人吗?